鄭清文《相思子花》的主題,有人認為是階級區隔,而不少人是把它當成羅曼史,這兩種觀點都過於簡略,實則它的主題應是社會急劇變遷之下,時間對人世間各種事物沖刷的無情,以及對牧歌式的農村的緬懷之情。
永祥和阿鳳從小一起長大,阿鳳是堂兄的童養媳。七八歲時,永祥掉進水圳裡,永祥第一次緊抓住比他小兩歲的阿鳳的手。
他和村裡的人上山撿拾木柴,阿鳳揹的比他多一倍,他喜歡這個被全村認為最漂亮的女孩,雖然這樣永祥很快地就想起她是堂兄的童養媳。
永祥是高中生到城裡讀書,偶而才回到村子來,阿鳳只有國小畢業,當永祥快揹不動時,阿鳳要幫他,永祥不要,這時永祥發現她的胸部在衣服裡盪動,兩年前拉他上水圳時就注意過。這時永祥突然想起在五六歲時,大家在墓地旁的遊戲,把草汁滴在奶頭上,永祥看到了她的奶頭。突然間,永祥把手放在阿鳳的胸部上,用力一捏,阿鳳叫了出來,聲音不大,阿鳳迅速地跑離開,永祥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此後永祥還是常回鄉下,擔心她會把這件事說出去,這時阿鳳已和堂兄送做堆了,看到永祥,依舊笑臉對著他,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
讀大學時永祥回鄉,看到生過孩子的阿鳳更加嫵媚,在井邊又看到她的胸部,永祥靠近她,她雖然笑著,但他又退回來,擔心自己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離開前阿鳳自己編了一個魚簍送給他,阿鳳說簍子底沒有做好,照她的意思是簍底應是橢圓型,卻是編成不明顯的心型,永祥想,阿鳳不一定知道心型所代表的意義。
四十年後永祥返鄉,這時鄉間已起了大變化,馬路寬了,但到處是廢棄物,農民也有錢了。阿鳳的丈夫已死,五個孩子都已成年,現在的她會開貨車將農作物運到街上。阿鳳已有皺紋,頭髮也白了不少,比以前粗壯許多,腳有點彎曲,可能是長期挑重擔的結果吧。
阿鳳用貨車載永祥到他們從前撿木材必經的溪邊,停下車,沿著溪邊小路兩人牽著手,在常去的石頭前坐下,這裡有散落一地的相思樹的花和葉子,這裡的路她相當熟,可能還常來。她還是笑著,現在的笑似乎有點淡淡的。永祥搭著她的肩膀,眼睛往下移,看到她沒有穿胸罩的乳房,她雙手拉住永祥的手擱在她胸前,還掀起衣服來,上身完全裸露,不久又把衣服放下來。永祥想我們都已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她是不是也在想這種事?
永祥蹲下身來,在相思樹落滿地花葉的地方,將這些花葉撥開,想在空出的泥地畫竹簍的圖形,但又停了下來,問阿鳳還做竹簍嗎?阿鳳的眼眶有點紅,她說:我做了一個沒有做好,我不想再做了。
從以上的梗概可以看出,《相思子花》確是在寫羅曼史,但不只是羅曼史,潛藏在阿鳳心中的愛意只有在丈夫死去才能釋放,從熟悉小路、竹簍這些小事來看,她的愛意沒有斷過,當她能自己作主時,過去的熊熊烈火,已被無情的時間冷卻,即使不顧旁人親人怎麼說,總是對現在的生活帶來大衝擊,且在這個年紀少女之愛已清醒,淡淡的回味,勝過轟轟烈烈的在一起的念頭。
永祥與阿鳳不能在一起,有人說這是階級隔閡,有這麼嚴重嗎?兩個人是青梅竹馬,永祥又常回鄉下,階級分野並不明顯,最大的阻礙就是童養媳的身份,在宗法社會強大的壓力下,兩個人注定無緣成為眷屬。
作者想要傳達的毋寧是他在序文所說的:「我惦念那一些,屬於那個時候的特殊事物,懷著一些喜悅,也懷著一些悵惘。」喜悅的是青年男女的悅好,從少女時代到黃昏暮年,都彼此牽掛著;牧歌似的農村生活,對比於工業社會的生活,是無比的珍貴。
悵惘的是,歲月催人老,濃烈之情已轉淡,時間在兩人身體上的刻痕,傳達了永逝青春的哀愁,我想這種淡淡的哀愁應是作者最惦記的吧? 我想作者寫出了永恆人性中的渴望與哀愁,正是這篇小說引起強大共鳴的最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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