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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洛霍夫這ㄧ史詩般的巨著,我看的中譯本有四大冊,讀起來相當輕鬆,不會像讀《戰爭與和平》那樣的沉悶。這種大部頭的書,開啟了各個層面的視界,不會讓你只受限於單ㄧ的線索,當然說不上是百科全書,但內涵也是夠豐富的了。這部小說也曾改編成電影,但電影內容跳躍得太厲害,想從電影中看到小說所具有的深度與廣度,是不可能的事。

 

對ㄧ戰前後的歐洲史或俄羅斯歷史如果沒有起碼的了解,恐怕對書中所涉及的行為、思想,尤其是戰爭,是不易了解的。小說的背景是1910-1920年間俄羅斯東南部頓河邊哥薩克部落,村民在戰爭的洗禮下,悲歡離合的際遇。處在這一歷史急遽變動的年代,他們的命運無法自主,但他們也試圖找出一條自己的路,雖然最終失敗,但他們的生命軌跡並不會就此消失,他們留在歷史裡,留在地球上其他人的心底。

 

1917年之後,同盟國進駐俄國通往國外的要道如海森崴、敖得薩、莫曼斯克等重要孔道,派出的軍隊達10幾萬之多,起初是防止同盟國控制戰略要地,後來則是支助白軍,成為對抗布爾什維克的重要軍事支援。外國勢力介入,但這還不是主力,內戰的主力是白軍,他們的目標在推翻布爾什維克,但他們缺乏明確的政治目標。

 

在俄羅斯東南部頓河的哥薩克,在內戰的環境下有的加入紅軍,有的加入白軍。與白軍並肩作戰的哥薩克也曾經和白軍分裂過,最後的結局當然是,在整個歷史的進程下頓河哥薩克難免於悲劇命運。

 

本書的背景是俄羅斯大動盪、大轉變的歷史,當中的人物是這段歷史的見證,但如果只是見證,若不能抓住緊要之處就無法成為文學巨著,這裡要緊的是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的塑造,否則抓不到重點,套用盧卡其的小說理論;

 

典型的特徵是一個時代最重要的道德的與精神的矛盾­—­在此匯集與交織成一些生動而又矛盾的統一。用普通人來表達,勢必會導致這些矛盾的沖淡與僵化……通过典型的形象,就可把具體的與本質的,人性中持久的部份與受歷史決定的部份,個性與社會的普遍性,都在典型藝術中結合起來通過典型的創造與典型環境中典型人物的揭露,社會中最重要的動向就得到妥當的藝術的處理(Writer and Critic)

 

在本書中主人公葛利高里就是這樣的典型人物,在他身上匯集了盧卡奇所說的一個時代最重要的道德的與精神的矛盾­—­—在此匯集與交織成一些生動而又矛盾的統一。」在1910-1920年俄羅斯最重要的歷史中,小說主人公不是直接就是間接的受到那一段時期最重要的事件如歐戰、革命、內戰的影響。就道德層面來說,不是說葛利高里有遠高於ㄧ般人的道德水準,而是在他的道德觀裡面具體而微的呈現種種的矛盾。葛利高里不是說教人物,不是某種理念的代言人,而是通過他,看到一位活生生地在大時代中的悲劇。其他人物如葛利高里的兩個重要的女性,愛人婀克西妮亞、妻子娜塔莉亞生動地表現那個時代的典型女性形象前者追求自己的愛情,後者在被冷遇之後,痛苦、失望地告別人生。婀克西尼亞對的女性的自主有很大的啟示作用。

 

葛利高里是個未被定型的人物,他一開始參加紅軍,雖在觀念上模糊的認同布爾什維克的主張,但在紅軍無端的殺害白軍戰俘,及紅軍也準備對他下手之後,葛利高里離開了紅軍。在頓河流域風起雲湧地掀起反抗紅軍的暴動後(主要是因強制徵糧),葛里高里也參加了哥薩克的隊伍,但他的參加不如兄長彼得羅來得積極。也因此兄弟間有了芥蒂。他們之間有了不能通過的障礙,內心無法交流。在彼得羅戰死之後,葛利高里接任中隊隊長一職,此後升遷至師團長的職務。

 

葛利高里心靈上痛苦著,左右搖擺,但最不能容忍的還是外人踏入哥薩克的土地,白軍紅軍都是一個貨,葛利高里覺醒了。他要為土地,要為生存的權利而鬥爭,給他一塊廣原她就要瘋狂地奔馳起來。雖然這樣地熱血沸騰,但是葛利高里心中不能沒有矛盾這是窮人和富人的鬥爭,並不是哥薩克和俄羅斯人的鬥爭,不過同村朋友米石喀是哥薩克同時也是紅軍,這讓他感到矛盾。

 

在ㄧ次戰役中,葛利高里砍死了四個紅軍的水兵,他卻陷入痙攣狀態,他伏倒在雪地上,瘋狂地喊到我砍死了誰呀,為了上帝,請砍死我吧,他的屬下一把抱住他,讓他情緒緩和下來。在早年的德意志戰爭中,他就對射殺戰俘感到極大的反感,而在紅軍中正因為無端殺害戰俘導致葛利哥里的離去。殘酷的戰爭行為固然讓葛利高里深陷其中,但他的內心引起極大的波濤,殺了人,摧毀了人性,是對他信仰的上帝的褻瀆。

 

 

在地位達到高峰時,白軍總部命令裁撤葛利高里的師團,葛利高里並不戀棧,回到中隊長的職務,反而讓他鬆了一口氣。但最讓他感到忿忿不平的是白軍的長官,職業軍官並不公平地對待他,總認為他的舉止言語鄙俗,和那些職業軍官格格不入。對於紅軍的理念他同樣不能信服,高唱平等,但現在他們的軍中的待遇不是也有階級之分嗎說到土地,哥薩克多的是,不必再從別人那裏奪取。

 

戰爭把葛利高里吸乾了,他往自己的靈魂上頭望去,那裡是一片黑暗,就像一個枯井。所以他酗酒,也曾和邂逅女子有露水姻緣。對於髮妻娜塔莉亞,葛利高里對她有歉意,但她無法完全抓住他的心,最能和他心靈相契的是婀克妮西亞,她背著丈夫(丈夫家暴)投入他的懷抱,她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懼蜚言流語。多年來,兩人有了隔閡,但葛利高里時時刻刻念著她,這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職業軍官不把葛利高里當成自己人,在軍官該有的禮儀上他完全不具備,說話不正確又粗魯,他不過是一個僅有小學程度的哥薩克,是因偶然的因素才成為軍官的一員,甚至還高升至師團長的地位。對這樣的批評葛利高里很不舒服,紅軍不是也有工農出身,建立赫赫戰功的人嗎他對於白軍的階級歧視感到厭惡,被不服氣的參謀長說成是糊塗蟲,他要參謀長等等有朝一日,等他跑到紅軍那邊去,就能看出他是有用的武器,那時他要那些所謂有教養的人看看他的厲害。

 

白軍地區總部將哥薩克改組,葛利高里從師長降級成中隊長,他並不覺得太大的憤慨,他告誡哥薩克們,那種可以和長官爭吵的輕鬆時代已經過去。但哥薩克認為白軍長官是在壓迫他們,不知道要把他們送到哪裡去。

 

葛利高里的妻子娜塔莉亞因為他還和婀克妮西亞暗中往來,失望地跑去流產,老太婆竟然用鐵鉤將胎兒勾出來,她血流不止而死。葛利高里悲痛萬分,知道她的死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娜塔莉亞臨終之前並沒有懷抱對葛利高里的仇恨,她告訴小兒子要他在父親回來時對父親說替我吻他 告訴他要愛惜你們。

看來寬恕仍是基督教的美德,娜塔莉亞受夠了丈夫不忠的委屈,最後還是將這怨恨放下。同樣地,司契潘對葛利高里有奪妻之恨,但他還是和葛利高里和解,雖說還不是寬恕,但至少他認清事實,不願繼續陷在這三角的糾葛之中,而無法自在的脫身。

 

白軍(頓河軍)節節敗退,葛利高里帶領著一個中隊,越接近前線越發現可憎的腐敗現象:哥薩克搶奪村民財產、姦淫婦女、焚毀糧食,還有普遍的酗酒,許多激進的哥薩克都公開地談到不願戰爭。這樣的軍隊要瓦解,看來是指日可待。

 

在撤退至黑海北岸時,幾百個哥薩克齊聲唱著舊日哥薩克的歌曲:

 

    「在那裏生活的哥薩克們---都是自由的人,頓河人、山地人和亞伊克人……

這些歌聲讓葛利高里的內臟彷彿要撕裂一樣,突然地哭泣,身子也哆嗦了起來。這是一種對故土的不能自已的依戀,尤其在離故土越來越遠時更是有感。葛利哥里曾在烏克蘭、波蘭、克里米亞打仗,在田野中看到一大片的苦蓬,苦蓬散訪出濃烈的味道,但仔細的聞,葛利高里痛苦地認出這不是家鄉草原苦蓬的味道,在老家他拿著鋤柄跟在犁後面,貪婪地用鼻孔吸著被翻起泥土潮濕而新鮮的氣息,吸著被犁截斷的苦蓬的味道。

 

葛利高里在白軍潰退走投無路時又加入紅軍,但此時的他早已心灰意冷,告病從軍中退下來。復原回到頓河的故鄉,戰爭已使他的生命枯竭,但另一個理由是他曾是白軍哥薩克的重要人物,在每一次紅軍的軍事行動中都遭到監視,讓他感到很不舒服。解甲歸田不能免除葛利高里的麻煩,他的未來妹婿米石喀成為他們部落的書記,對於過去葛利高里對紅軍的殺戮不能忘懷,他要算這一筆舊帳。

 

葛利高里走過的路一直搖搖晃晃,脫離白軍後,也沒真正靠攏紅軍,他羨慕兩個人:李斯特尼次基和米石喀,前者是保皇派,擁護舊秩序、沙皇,從來就是如此,葛利高里曾在他家當過長工;而米石喀對布爾什維克的獻身,讓他對階級敵人絕不手軟,即使是同鄉、鄰居親朋也不會放過。他們兩人有自己的歸宿,葛利高里卻是白軍、紅軍之間游移,就好像在冰窟裏的糞漂啊漂。葛利高里受夠了軍中的狀況,再也不能忍耐下去。

 

當葛利高里發現待在村子將被布爾什維克清算時,他毅然地逃離故土,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加入了佛明的盜匪集團,這些盜匪以小股的武裝力量和布爾什維克對抗,盜匪集團要求民眾加入,可想而知,已經不可能得到回響,1920年之後盜匪集團多已被剿滅。葛利高里在這一集團裡只是托身,並未有真正的盜匪行徑,早在佛明被滅之前他就想著如何脫身。

 

葛利高里決心帶著婀克西妮亞遠赴他鄉,在偌大的草原中總有人跡罕至的路徑,可以從那裏通向南方。他告訴她一路上要警覺,但厄運總過早地降臨在不幸的人頭上,婀克西妮亞被紅軍射殺,身亡後他把她埋在斷崖附近,現在對葛利高里來說ㄧ切都玩了。他彷彿是從一場惡夢中醒來,頭頂上是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太陽。

 

葛利高里的生命就像被野火燒過的草原一樣,開始發黑,父母、兄、嫂、妻子、婀克妮西亞,現在只剩下孩子。他痙攣地抓住土地,彷彿他那被摧殘的生命對於他和他人還是有價值似的。這些天他常想如能再回到村子看看孩子就可以死而無憾了。他終於回到村子,看到了怯生生的兒子(女兒已死)他所幻想的事情現在已實現了一點點。

 

以上是葛利高里的悲劇的故事,回到村子後會不會遭到清算,不得而知。在一個動盪的大時代很多的行動都是不能自主的,很多的行動也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不能自主的行動: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震央始於奧地利王儲斐迪南被暗殺,但所引起的震度,波及了整個歐陸甚至全世界,頓河這這ㄧ地方的哥薩克當然沒辦法避免,何況哥薩克ㄧ向是沙皇手中的王牌,當然一下子就會開赴戰場。

 

自然的行動:社會主義思想早在19在歐陸已蓬勃發展,在俄羅斯革命黨派早在一戰之前就已在各基層如工人、士兵中建立組織,可想見的葛里高里一開始加入紅軍是自然而然的事。

 

處在這個歷史的大漩渦中,葛利高里身不由己,也不可能扭轉歷史進程,這是典型環境;而他具體而微地體現那個時代,當然是典型人物,在他身上匯集了動盪時代的總總矛盾,可以說是活生生的時代的見證。戰爭毀了他的一生,他朝思暮想的是頓河的土地,頓河風情、種種的氣味,好像沁入了他的骨髓,在這裡看到了人性,政治的肆虐毀不了人性,,這也是這部小說要訴說的最內核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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