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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商業影視不要想會有太多的深度,主要是它先天的限制,它要取悅程度不ㄧ的收視者,最好是及時、淺層的感受,不必花太多腦筋就可消磨時間,或者身心上的得到些撫慰。這是大眾文化先天的限制,因此要更有價值的話,必須排除它的商業性,所以很可能只是小眾,雖然是小眾,但它在時間的汰洗下越形顯出它的價值,它要對世人產生巨大的影響可能需要時間的發酵。台劇華燈初上風風光光上映,但它受限於大眾的、媚俗的性格,在時間的洪流下,終究只是亙古天空中一閃即逝的星火,不可能會在歷史上占有熠熠生輝的長篇。

 

有深度的文學不一樣,它得受時間的考驗,安德里奇德里納河上的橋》也寫華燈初上的情景,這裡有歷史,有社會,有人性的深度刻畫,試問台劇華燈初上》能有怎樣的深度呢?如果有歷史,如日本經濟崛起後在台灣的情色追逐,只是一閃即過的畫面,不會令人省思、進一步想在探索;賣弄風情的場景也無法和這個女性的整個人格世界連結起來。這就是文學與影視最大的差別;前者要求的是深度,後者在乎的是資本的回報。

 

塞爾維亞作者安德里奇名著《德里納河上的橋》,透過鄂圖曼土耳其統治期間ㄧ位帕夏在德里納河興建的圓拱橋,敘述了兩岸族群往來的歷史,這之間透過數個主題呈顯了不同族群在歷史洪流中的遭遇。這之中最令人動容的是寫猶太女子羅蒂卡的故事,她的故事生動地寫出東歐猶太人在1920世紀之交的集體命運,在奧匈帝國卑微地討生活是整個大的背景,然而聚焦的是羅蒂卡這個活生生、風姿綽約的寡婦的身上,在她身上看到整過族群的命運,在當代歷史無情的沖刷下,她由從容到艱辛到疲憊的生命史。這樣的小說所呈現的華燈初上,哪裡是台劇能望其項背

 

羅蒂卡是奧匈帝國治下加里西亞的猶太年輕寡婦,她在帝國統治了波士尼亞後,到了波士尼亞東端的維舍格勒(visegrad)開了一間酒店。這時是19世紀最後的25年,這個時期是帝國皇帝弗蘭茲.約瑟夫時代,表面和平、相對包容的時代,這種安全、舒適、繁榮的假象也感染到的波斯尼亞這座偏遠地區的小城。酒店表面上是由其平庸的姊夫經營,而病弱的姊姊帶著兩個孩子,實際上的經營者就是羅蒂卡,因而這家酒店就被暱稱為羅蒂卡酒店。她年輕美麗,口齒伶俐又有男人的堅毅性格。

 

她有一套對付客人的方法,同任何人交談都很溫柔、熱情大膽、俏皮、銳利、令人快慰,雖然塞爾維亞語說得很差,但她能精準地抓住來客的心理,憑藉機智,對於想入非非的男客,也能讓她們適可而止。她把酒店經營的有聲有色,賺到了大一筆錢,但對乞丐、病人及其他需要幫助的人,也慷慨地施予。一個如此精明的女子,如果放在較高層,如貴族或者皇宮也都能出色地處理各種事務。

 

羅蒂卡在空檔之時躲進二樓的小房間,這是她的專屬天地,在這裡她堆置了帳目、票據、德文報紙、股票行情和彩券中獎號。當她疲累時,在小窗前看著德里納河的景觀,目光落在雄偉端莊的石橋橋孔,及橋孔下湍急的河水。這個橋孔已經經歷了三百多年,她在煩惱或進退兩難時,她就把目光投向這橋孔。這個橋孔兩側連成孔型,互相支撐,互相均衡,非常穩固,她是這個兩面的猶太寡婦的見證人。

 

在這個小房間裡,笑容可掬的她換成一副剛毅的臉孔。她經常和加里西亞老家的親人通信,關心、指導他們的生活,這些親人散居在加里西亞、奧地利和匈牙利,她掌握著這12個猶太家庭的命運,透過書信排解親人間的糾紛,引導大家明白事理,爭取更美、好體面的生活。每一次寫信她都附上匯票,這些數額足夠讓她的親人聽從她的勸告。

 

她辦事妥貼,從不抱怨,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儘管再忙,她每天會抽出一段時間陪來店的穆斯林貴族阿里貝伊這個男子,他是全城公認最能博得羅蒂卡歡心的男子,但羅蒂卡對她,沒有進一步的企圖。可想見的羅蒂卡一心在事業上,不能也不願將自己被感情綁死。

 

30年過去了,現在是一戰前夕1913年,羅蒂卡青春已消磨殆盡,白天雖然仍是談笑風生,但夜裡獨處時已感到體力不勝負荷,羅蒂卡老了,但她昔日的美貌餘韻猶存。過去剛到波斯尼亞時是美好的時光,生意順遂,當時的秩序井然,現在人人各行其是,生活正在分崩離析中。生意的沒落是許多因素造成的:伐木產業逐漸外移,少了這個大主顧;同業的加入競爭,使她的生意大受影響。

 

早些年羅蒂卡就買股票和彩券,早期還能贏得一點小利,但在她本金充足時卻遇到世紀之交發生在奧匈帝國的股票崩盤,每當她在看維也納的股市周報時,她都氣得痛哭流涕。當時的酒店生意還不錯,但無法彌補股票投資的損失。她患了精神分裂症,整整病了兩年。她還買西班牙彩券,甚至買到西班牙聖誕彩券的四分之一。每次抽獎她都渾身發抖,結果是從未如願。她也投資牛奶事業,但同樣的賠光投資金額。

 

羅蒂卡在諸事順利之時曾大力資助故鄉的子姪,但現在家鄉已經立足的親人,卻不樂於幫助生在加里西亞而現住國外城市的窮親戚,而只顧著自己的兒女。這些人以擺脫自己窮苦的出生地為他們的成就。羅蒂卡一想到故鄉的這些窮親戚,永遠無望的陷於愚昧、貧窮的境地,就令她痛心疾首。

 

家人中最會讀書而被羅蒂卡引以為傲的侄兒是奧地利的法學博士,她想家中該會出了一位高級文官,或是律師之類的,想不到姪兒卻加入了社會黨,還讓政府驅逐出境,羅蒂卡幾乎發狂似的吼叫到:她成了個社會黨人!我們做個猶太人麻煩還不夠瞧的嗎?竟又幹這種勾當!羅蒂卡累了,但還是打起精神清理帳目,堅持家業,她是實際上的一家之主,她是全城的「羅蒂卡阿姨」,相當多的人還期待她的幫助或那怕只是幾句吉言善語,但大家不知道羅蒂卡已經累了,她的疲累已超過任何人的想像,也超出了她自己的感受。

 

 

1914年奧匈帝國王儲斐迪南在波斯尼亞首府薩拉耶弗被刺殺,隨即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身處波斯尼亞東疆的維塞格勒首當其衝,塞爾維亞與奧匈帝國兩軍在維城互轟,現在大部分的區民都撤至安全地區。羅蒂卡的酒店全毀,她帶著家中的大小和細軟,躲在ㄧ個土耳其人的新建的房子,可是當她要就寢時看到的是別人的房間,自己一生中常用的物品、文具都沒有,不禁柔腸寸斷,禁不住在地板上痛哭起來,這一哭全家跟著她一起哭了起來。現在羅蒂卡身體垮掉了,現在變成癱軟無力,蜷縮在地板,生活已無法自理的猶太老太婆。全家人受到羅蒂卡病變的打擊,比起他們喪失財產或遭遇國家巨變要來得嚴重。

 

以上是德里納河上的橋》中關於羅蒂卡的故事,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它具體而微地反映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猶太人的命運。猶太人千百年來在歐洲流離失所,寄居在奧匈帝國的猶太人總算得到一個較好的待遇,雖然在政界、軍界的發展有總總的限制,但總算擁有較大的自由。現屬烏克蘭的加里西亞在併入帝國後也給猶太人帶來新的機遇,所以羅蒂卡才會從家裡西亞到同樣帝國所屬的波斯尼亞開酒店。

 

作為一個猶太人總是卑微的,過去在中東歐的猶太人甚至走路有屈膝的習慣,忍耐成了求生存的法寶。不敢碰觸敏感議題,所以羅蒂卡對於博士侄兒加入社會黨感到痛心,大約是出自避免種族遭到無妄之災的自我保存本能。羅蒂卡的自我保存不是只限於自身,這從她的關注就可以看出,如果她要獨善其身,她可以過得很好,而不會身心俱疲地癱倒,成了一個無法自理生活的老婦人。

 

羅蒂卡ㄧ出場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寡婦,這裡是男性觀點的書寫,寫一個女性如何以其魅力周旋在眾男客中,但要緊的是看羅蒂卡的內心深處到底放在哪裡 。她的芳心應有所屬,對穆斯林貴族阿里貝伊卻是不冷也不熱,這應是她的理智壓過了情感,因為一個專注經營酒店的女子,如果結婚恐怕很難再經營下去;且對方是穆斯林,羅蒂卡的家人是否能接受也是大大的問題。

 

羅蒂卡生活中心放在家族上,這樣的高貴情操在中外家族史上並不少見,在生活困苦或流離失所的時代,如果有族人扛起救助之責,整個社會的苦痛就會減少。羅蒂卡的資助親人較值得注意的是:其一,作為一個千百年被排斥的民族,猶太社群相較於其他族群有更強的凝聚力。其二,對於族人加入政黨活動感到痛心這是猶太人傳統上的忍耐、謹小慎微,對於捲入任何糾紛都當避免。其三,在世紀之交,家族的凝聚力已不像過去包含整個旁枝,現在只限於核心家庭內,對於這一現代化的大轉變羅蒂卡似未能察覺,所以她對只顧及自己兒女的親人感到不齒。

 

土耳其人建造的徳里納河橋屹立數百年,它的功能本是在鞏固土耳其最西疆的波斯尼亞的統治,但實質上卻是維塞格勒小城人民的生活重心,幾百年來大部分時光都是和徳里納河樣的寧靜度過,但大動亂來臨,如塞爾維亞族人起義、第一次世界大戰,都曾使這裡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羅蒂卡一家在這個邊城本可以追尋猶太人新的夢想,但砲火一來再也撐不住,也許這就是猶太人的宿命:在瘋狂衝突的時代,猶太人就是最醒目的代罪羔羊。

 

看影視的華燈初上大約只是以女性的風情為賣點,但在小說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像羅蒂卡這樣潛藏在美麗臉龐後面的靈魂,這具靈魂帶著時代的烙印,也帶著猶太人特有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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