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婆娑之島》雖是小說體裁,但以內容來看歸諸歷史敘述更恰當。小說是以歷史地理交會中的台灣為焦點,寫兩個異鄉人分別愛上台灣女子的故事。十六世紀中的荷蘭治台末任長官揆一愛上西拉雅女子娜娜,二十世紀末美國外交官愛上台灣女外交官羅洛萊,兩人時間相隔三百多年,但都以悲慘命運收場。
兩個女子是台灣的隱喻,娜娜以其自然、野性,擄獲揆一的心,在原始的大地上,在一片豐饒待掠奪的土地上,有這樣的女子作伴是最稱心的事,一方面暫時擺脫殖民地官僚治理、與東印度公司鬥爭的日常,另一方面彷彿回到青春時期未曾受到文明干擾的原始之愛,無怪乎,即使揆一被迫須離開大員時,還是念念不忘娜娜。
而美國外交官將台灣外交官羅洛萊視為一朵花,一朵讓人憐愛的花,可全心依靠自己的一朵花。在這裡有同情、體恤、憐憫,如果沒有強者的自許,男人對女人的感情是難以想像的。
上面兩個男人對台灣女子的態度有根本的不同:揆一較能平等的與娜娜交往,而美國外交官打從骨子裡,就是以強弱的對位來界定他們間的關係。當然這和歷史的發展大有關連,在十六紀一個西拉雅女子不會將洋人奉為神明,不會將之當成文化上的嚮導,所以較能平等的交往。而二十世紀的台灣女外交官雖然不會感受到粗魯對待,但幾十年來的西方價值,尤其是美國價值已經深入台灣人的骨髄,以一種柔弱之姿,受到外人的憐惜,也是很可以想像的事。
兩個男人都遭到厄運,揆一最慘,回去以後被判死刑,改判無期徒刑,遇赦後仍遭軟禁,美國外交官則以較輕的洩露機密定罪。兩人都百口莫辯,其實根本的相同是,作為帝國棋子本來就是身不由己的的事。大員棄守,自有帝國的考量,揆一不過是代罪羔羊而已;美國外交官將若干訊息交給台灣女友,本來是平常之舉,但在中美台緊張的外交攻防之中才被以紅線標舉出來。
兩個人的下場當然以揆一較慘烈,但這裡須說明的,這都是從外來勢力的觀點來看,從台灣的觀點來看又如何呢?書中的兩個女子好像是靜默的人,都是透過兩位男性在發聲,其實這是作者的安排,故意將台灣女子的面目抹去,借著外人來看台灣人的內心深處。
羅洛萊對外交官說這裡像台灣的午後雷雨,這裡的山像台東的都蘭山。外交官想,她在複雜的世界中,總是以台灣為為座標。就好像一艘船,不論航行了多遠,從沒有離開島的海域。外交官想那個島為何總是被貽誤?他想起了羅洛萊很喜歡的一個比喻:童話故事裡,小島一天醒來,發現本身漂流到自由而廣大的海域,跟大陸遠隔重洋,才是美麗的結局?
這一段似在說台灣的命運要自己來掌握,不要再有外來勢力的介入,但可能嗎?所以就像童話一樣的夢幻。
晚年揆一在夢中看見,一路在後面追趕娜娜,彷彿掉進了浮萍的塘裡?他看見女巫師搖晃著身體,對他厲聲喝斥,紅毛賊滾出去!膽趕踏入祖靈的地方?他若有所思的想道,我們這些外來者懂什麼呢?轉了一圈,留下些微的遺跡,島嶼終有它壯闊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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