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等生《老婦人》發表於1982年，文中突顯的老人問題在老人化日益嚴重的今天更有參考價值。
詹氏七十幾歲，與女兒素娥同住在台北木柵，今天她要南下看兒孫。袍子後面的拉鍊卡住，素娥嘴巴唸著，不是不高興不幫母親的忙，而是股票下跌心情不好。母親說，妳不高興嗎?
＿老人家在乎家人的言語，在乎家人的情緒。
詹氏說在高雄的孫媳婦生產在即，她要去幫她做月子，這個孫子的爸爸早死，孫子是詹氏一手帶大。女兒很不捨，年紀這麼大了，大老遠去做傭婦的事，兩個母女辯到眼溼才停止。
＿老人家管太多，總以為能力所及，就要做到底。
老婦人一星期有幾天到附近幫另一個女兒賣衣服，這個女兒須從萬華坐車到木柵來擺攤。老婦人南部之行要跟女兒叮嚀些話，就是要女兒小心，一個人總比不上兩個人，其實這些話昨天就說過了。望著苦命的女兒，老婦人黯然地離開。
＿總是牽掛，還把中年人當小孩看待。
坐公車過站不停，改搭計程車被搶走金項鍊，想要和路人述說經過，路人看到她的慌張且有央求的眼光而避開，她感到疲乏及虛弱。她像小孩那樣失了寵物而傷心，坐在公車內，眼珠迷濛，路人抬頭可以看到一張流淚的面孔。
老婦人一生沒有什麼生活的樂趣，在貧窮中過日，很少過生日，窮人的生日彼此都非常淡漠，或許他們心中都有數。
在火車站前被一輛自用車撞到，幸好沒有受傷。駕駛搖搖頭，好像在嘆息老婦人的老邁和無奈何；身旁的美嬌娘則是對老婦瞪著眼，顯露鄙視的嫌惡樣相。
＿老人動作遲緩常被嫌，公車不停或拒載不是新聞。對老人家多一點同理心，他們就是自家的老人，就不會如此的粗暴。
七十多年來，老婦人只知道要活著，活著比什麼更強些。而她應知道為什麼活著，以及活著要做什麼。
＿知識不高或不識字的老人也有他們的人生哲學，活著的意義就是要做些什麼，所謂的意義由他們來定義，外人不能決定它的價值的高低。
火車抵苗栗白沙屯老家，老家現在次子住在那裡。過幾天她和從前的老朋友一起參加北港進香團，當晚上大家到街上逛時，老婦人和她的朋友在旅館的通鋪裡，兩人倚著牆，談身後事，詹氏說骨頭要寄放在某個寺院，朋友說隨兒孫高興，反正已看不到。
＿老人家身後事會浮上心頭，可能也會有些安排。還想逛街表示還不夠老。
在台中看長孫女，這個孫女脊椎畸形，發育成瘦而薄的身體，但有清秀冷靜的氣質，孫女說高中畢業後要去當修女。臨走前，詹氏要這個孫女不要去當修女。孫女說，她從小就信天主了。
＿對於可能誤入歧途或不幸福的生活，老人家總會善意的忠告。親朋不會說，在價值多元的社會，個人的抉擇通常受到尊重。
老婦人到了高雄，孫媳婦已在做月子，老婦人忙東忙西，當她忙碌的時候，便忘掉自己的年老，自己有病。
＿老人家常做超過自己能力的事，讓兒孫為他們捏一把冷汗。做多了家人不一定感激，不做，又擔心家人說，這個長輩不關心，好像一個外人。
老婦人有時嘴裡叨唸著，她是無心，聽在孫媳婦耳裡，好像是針對她。老婦人說，買一大包紙尿布很浪費，用大人穿破的內衣褲做就可以。孫媳說，難道我買給自己的兒子用都不可以?孫媳婦進廚房，老婦人表示，既然不要我幫忙，我還在這裡做什麼?孫媳婦不客氣地說，本來就不想麻煩你老人家。老婦人馬上離開高雄返北。
＿觀念差這麼大，怎可能生活在一起。老人家有些觀念不合時宜或者迷信、迂腐，如果不是很大的事，晚輩敷衍即可，不必與之對抗。
老婦人回到木柵，滿臉憔悴，先到擺攤的女兒那裡，女兒看到母親嚇了一跳，母親表面上帶著微笑，但無法完全掩飾內心的憂傷。她要幫女兒的忙，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女兒強推著母親走，她只有離開。老婦人跌進門，回到素娥女兒的住處，素娥哀嘆地叫聲，媽媽，你怎麼了?
＿老婦人把自己弄得心力交悴，好在女兒還會了解，還會不捨母親的付出。老人燃燒自己的生命就是肯定自己，如果只是單純的享清福，他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所以很愛做事；輕鬆的可以，但老人家常忘了自己的能耐，總以為自己還年輕，常做一些超過自己負荷的工作，讓子孫擔心不已。
詹氏是典型的台灣母親，她的觀念、行為見諸於我們身旁的長輩，不過再經二三十年這樣的典型恐怕會轉移，未來的老人不會這樣自我犧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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