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萊《蓬萊誌異》是作者自然主義時期的作品,自然主義指的是以客觀態度來書寫的一種藝術,時間背景設定在1979年之前,重點在寫鄉鎮平民生活及其反應。作者以伸冤的心情,為時代作見證,呈現出都市人很難想像的台灣下層社會的畸慘。
主題之一是「畸」,農村社會過渡到工商社會,台灣鄉鎮有過的畸形現象,如寫校長收紅包、官員賣官、地方利益分贓等,這些現象是一定時期的產物,現在雖然已不多見,但在地方政治上,它是以2.0版的形態出現,更細膩更不為普通人所察覺。
另一主題是「慘」,農村社會破敗、難以維生,不是如宣傳所說的富麗農村,這些農村子弟或北上或南下,內部移民是和農村的破產同步發生。
《蓬萊誌異》收錄了三十餘篇短篇小說,在《燈籠花牆》這一篇中,寫打零工的丁衷,為了家庭和子女努力地工作,別人休息了,他還在做,甚至獨立做兩個人的工作,竟然一面挑土,一面挑磚,最後和眾人賭氣,遠超過負荷的磚塊壓死了丁衷。
這個故事在現今台灣也處處可見,為了維持生活而超時工作,就是我們所說的「過勞死」,所不同的是這裡是嚴重的體力透支,而現在以非體力工作為主。
《礁藍海村之戍》寫70年石油危機中,無法維生的小布商鋌而走險賣走私布料的故事。在石油危機中受害的不只是小商人,廣大的農民,更是首當其衝,稻穀價格長期以來被人為地壓低,現在隨著經濟的發展,農業資材及生活必需品水漲船高,這就是通貨膨脹,農民只好湧入都市討生活,留在故鄉的也考慮把土地賣掉。
《小祠堂》寫地主李丁山不得不賣掉3甲土地,遠走他鄉。李丁山對著他親如兄弟的伙伴李讀說:
「這是什麼天年,一只螞蟻也活不下去。你們誰給我10萬元,我把土地都給他!」
李讀非常不捨,還在已賣出的土地上工作。
《病》寫幫喪吹南北管的陳武田,生活困頓,妻子有癲癇病,花了高昂的醫藥費。陳武田藉酒發牢騷:
「這是怎樣的世界啊!一個人無產無業,又養著幾個孩子,又拖著病妻,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我的處境就是一只螞蟻也不如………」
陳妻也自覺是累贅,決意吞安眠藥自殺,但竟然沒有死,她擦乾了眼淚,要好好地活下去。她的病容還沒消褪,照舊幫人洗衣服,好像一件事也沒發生似的。
《在港鎮》寫被丈夫拋棄的婦人,為了撫養五個子女,白天幫人做活,夜晚和娘家兄弟一起打鐵。這個母親完全扭曲了,有力的肩背,黧黑臉龐,雙腳粗碩,這樣的外表被人稱虎大嫂。
犧牲自己成就家人的母親,如果子女懂得報恩還好,但嫌棄母親的不肖子弟也常見,情況類似魯迅「頹敗線的顫動」這一篇寓言散文中所說的,寡婦出賣肉體養育兒女長大,卻遭兩代人看輕、詬罵,說是帶累了他們。
《蕉紅村之宿》寫農村測量員返鄉尋根。母親偷情生下她,難產而死,長工父親不知所終,這位年輕人說:
「我相信我是在整個農村最窮困的時候出生的,我使得生我的父母受苦了……即若那失蹤的父親,我相信他有一天必定忽然在農村出現,與我共聚…..」
這是對父母與土地的依戀,不忘本的年輕人回來了,這是希望的種子,這樣的種子不會只有一粒,它會擴散,形成廣大的良美田野。
《蓬萊誌異》中淒慘的故事,不是特例,具有某程度的典型意義。那一代處於貧窮線下的悲苦生活,現代的知識份子不會無感吧?如果這些被遺忘的小人物是你的父祖輩,在享受前人的果實時,是否會因此感到不安、羞愧,甚至顫慄呢?
美國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說:回到南方,回到貧民窟、黑人區,同樣的,那些為生存而掙扎,但被漠視、輕賤、受損害的一代人,我們怎能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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