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將避孕環放在一個玻璃盒裡,帶著它和她一起遠走高飛。她想起這個環才是詠美母親的貞節牌坊,她的貞即是她的真。以上是詠美的孤苦一生,她所追求的青春夢隨著鍾聲之死,日籍老師遣返,已不可能實現,她想過的找尋情慾出口,也不了了之,這是她個人生命的傷,也是時代所造成的殤。
鍾鼓的妻子廖花葉是頑愚人生的代表,在鍾鼓入獄那些年,孤獨地過日子,她的苦是精神的,在夜晚她覺得世界冷酷無情,那時候還沒有情慾這個詞,如果有的話,她就會清楚那是什麼。她最愛裝扮自己的美麗,但到老時一身病,在兒媳中她厭惡的虎妹為她把屎把尿。
三個女兒中的罔市自幼送人,送的對象不是好人家出身,而是一個老妓女,罔市好幾次回到花葉的家都被她攆走。罔市十幾歲了看起來像小女孩那樣瘦比巴,老妓女死後她也北上,村子的人說她流落在台北華西街。
很多年後傳來罔市的死訊,有人問花葉是否要去收屍,她淡淡地說,不用了,花葉怕去認屍,是因為怕見女兒幽魂來擾,或是幫女兒收屍要多花一筆喪葬費呢?花葉此時剛好北上治療眼疾,她不知道的是,移植而來的眼角膜竟是罔市女兒所捐贈的。虎妹多次向人說,她這個婆婆是沒血沒心肝的查某人。花葉如此無情,到底這樣的無情從何而來?
在花葉參加父親的葬禮回來,鍾鼓強索她,懷了孕以後的害喜非常難受,經常地嘔吐,她甚至異想天開地用鐵線要將胎兒挖出來。生出來後,她看到這個孩子就害怕,這是一個即使是死也要到人間的孩子。出生不久花葉的母親也意外身亡,這加深了對這個孩子的又畏又厭,在家裡不抱她,也不餵她,要讓她自生自滅,詠美妯娌看不過去,有時會偷偷地餵這個可憐的小孩。
懷孕痛苦或者難產對這樣出生的小孩或許不會得到母親的鍾愛,這是人之常情,例如左傳「鄭伯克段於焉」的莊姜,因為生鄭伯時難產,因此厭惡鄭伯,溺愛小兒子共叔段。但不得母親的愛,如果像這樣走到拋棄的地步,這是花葉母親的心理已經不是正常人的心理,在她內心深處大概是以罔市為魔鬼的化身,要驅之為快。
虎妹媳婦耐操能幹,但花葉從來對她就是擺著臭臉,根本不把她當成媳婦看待,但在花葉晚年到台北就醫時,還是靠這個討厭的媳的服侍。花葉還有意識之時,對於這個媳婦對她所做的照護工作厭惡至極,虎妹正在照顧這個無法正常行動的老人,花葉是虎妹最想懲罰的婆婆,而虎妹是花葉最厭惡的媳婦。婆媳相對無言,但彼此心知肚明,花葉的生命只剩下貧窮與苦痛,虎妹對她的好,對她是一種懲罰,處罰自己看錯的人,花葉鍾愛的子媳沒人來看她照顧她,現在在身邊的不是她所盼望的人。
花葉對虎妹的厭惡其來有自,在第一天坐上花轎到鍾家的路上,透過轎簾的一角,她冷不防地和一個小女孩眼光相遇,她從沒看過小女孩的眼光有那樣倔強凌厲的神色,她瞬間像是被電到一樣,趕緊讓簾子垂落。小女孩的影像一直徘徊在花葉的婚禮上,花葉有點懊惱,卻不知為何小女孩的影像老揮之不去。
這個小女孩就是後來成為媳婦的虎妹,有了這樣先入為惡的觀念,花葉可能善待虎妹?不過花葉的行為真是太詭異了。就算看過一個令人不悅、畏懼的眼神,大約時日久了自會淡去,或者會思考到那不過是世人有可能有的樣相,何必對此充滿敵意?當然成了身邊的人又不一樣了,無可迴避,但以一種虐待之姿出現,可以說妖魔已進到了她的內心,才會有這樣頑愚的生命;將厭惡的事物推到極至,這就是花葉,一個惡婆婆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