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醒夫擅寫小人物,這些人物和作者的成長經驗有關,大抵是戰後農村社會及農村過渡到工業社會的卑微人物。這些人卑微地生活著,但他們也有尊嚴,自尊受到傷害時會會反抗,他們可能有富貴財發之類吉祥的名字,事實上和這些吉祥名字可能只有沾到名,一輩子都不會有太好的日子過,但他們也有願望,這是卑微的願望,到頭來會不會實現都很難說。
《散戲》中的秀潔看到歌仔戲沒落,自己被迫唱過流行歌曲及扮「蜘蛛美人」,這樣的作賤歌仔戲,讓她下了決心,不管如何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已有回到老家種田,將來找個老實人嫁了的決心。這是秀潔的尊嚴,她無法讓一個有高度專業的職業,淪為耍猴戲般的境地。
戲團團主金發伯在這種江河日下的情況下,決定好好的演最後一齣戲,他要大家在最後一場拿出精神,認真做,不管有沒有人看,要演一場最精采的戲。金發伯不捨事業的終結,但也莫可奈何,但他堅持要以完美的身姿,步下戲台。這是金發伯的尊嚴。
小說中的這些底層人物受到不平對待時,也會抗拒,也會反擊,如秀潔看到演秦香蓮的旺嫂,輪到她上場的戲時,竟跑去照顧小孩,很少生氣的秀潔光火了,咬牙切齒地對秦香蓮說,不管有沒有觀眾,戲都應該好好演!
在《扛》這一篇中的阿秉,雖然窮得連喝最便宜的太白酒都須賒帳,但聽到說要去扛富農趙跛腳的棺木時,他一口回絕,雖然趙的家人出的價錢,是他打零工好幾天的錢。這個姓趙的是個勢利眼,阿秉曾在他家打過零工,生前沒有善待阿秉,連他的兩個兒子也會欺負這個窮苦人家。阿秉說,再多的錢他也不要。
在發酒瘋時對妻子說,跛仔死好,我一世人給伊做牛做馬,一直被伊壓在下面,壓一世人,壓得死死的,所以我不去扛。......今日他去了,我怎麼可以去扛?我阿秉,我阿秉一扛,不是又被伊壓在下面......雖然阿秉不願再被壓在下面,扛趙跛腳的棺木,但他的妻子知道他的脾性,知道他酒醒後還是會去扛,一個一窮二白的人,尊嚴還是被壓在殘酷的現實底下,
在《金樹坐在灶坑前》這一篇中,金樹夫婦一連生了十一個孩子,第十個孩子送人,他們夫婦經不起思念之情,帶著禮物去看阿猴那個孩子,領養的父母看到他們來,很不客氣地說,一千塊拿去,以後不要再來看這個小孩。金樹血管暴漲起來,把禮物丟在地上,破口大罵,並且搶過那一千塊,把它撕碎在地。
金樹夫婦不節育,雖然當時衛生所已極力在宣導,金樹說一個人命裡註定要被生下來,我們就應該負責地把他生下來。用任何方法去剝奪別人出生的權利,都是罪大惡極的。這是金樹的觀念,也難怪他要一輩子吃苦,當然還有妻子,一群孩子跟著吃苦。
小人物有他們的尊嚴,有他們的願望,在《散戲》中的秀潔想要在不演戲後回家種田,找個老實人嫁了,這個願望可能會實現,也可能不會實現,她在戲班也有一段時間,最青春的時光都給了戲班,在年華逐漸消逝時,她的對象可能和她最初的想像會有距離。
在《黑面慶仔》中,黑面慶的弱智女兒阿麗被強暴生下一個兒子,自己和阿麗溫飽本來就有問題,黑面慶想掐死這個嬰兒,當看到他天籟般的臉孔時下不了手,決定要把這個嬰兒撫養長大。問題來了,父不詳,會被村人恥笑,黑面慶想,一個人連命運都可以不去計較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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