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漢帶領村民,將請願書送至當局,要求歸還被退職官員收奪的土地,他知道這樣做不會有任何結果,但還是要堂正的提出來才行。阿漢知道自己只是同胞漫長窄仄的長途上一棵小墊腳石而已,或者說,一點香火,一豆火種。只要盡力就好,盡心就是一種完成。
妻子燈妹常要他忍著,阿漢想,中國人最講忍,尤其台灣的客家人,世世代代都以之當成規訓,它的不合理已到了可笑的程度。忍和懦弱沒有兩樣,忍實際上成了懦夫的護身符。
一生抗日的阿漢也有脆弱的一面,他經常被一種孤寂而來的恐懼感襲擊,那是他童年的黯淡歲月,青壯年的多難日子,所塑造形成的吧?因為這樣,他特別害怕失去妻女,又一因為這樣,他必須把安全空間擴大,他希望一家安全,也希望一族一庄甚至全地區的同類的安全。知道嗎,我阿漢是一很膽小的,心理上時時要依賴著妳,妳知道嗎?
阿漢在要接下農組大湖支部負責人之前,突然失蹤,原來是被警局請去,日警要求他不要參加農組。一開始就秀出阿漢「犯罪」的檔案,除了過往的抗日外,最新的一條是:經常參加文協的活動。他認為當支部長是合法的,不是犯罪,不必退出。日警這一次沒有對他刑求,只警告他,要考慮嚴重的後果。
昭和三年十二月,農組在台中召開大會,參加的代表和來賓共有數百人之多,日警如臨大敵。這是一次殺氣騰騰的全台大會,演說者十之八九被命中止。阿漢是大湖支部負責人不得不參加,他眼前目睹的有夢幻不實的感覺。這是徹底的左傾大會,他已大致能了解所謂的左傾了。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民族運動不知何時變成階級鬥爭?他不懂,也無法接受。
他一直在沉思當中,看到兒子明鼎忙進忙出,看來明鼎在農組中已擔任不尋常的角色。這時他有了疑惑,好累,是不是自己太老了。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大湖,還感覺背後有監視他的陰影。
昭和四年日本政府對農組成員進行大規模逮捕,這是明鼎回老家相聚帶來的訊息,他可能的去處是永和山基地,也要老爸先到深山躲一躲。明鼎說,阿爸,想到你的一生,我明鼎又是你的兒子,我什麼都不怕了。很早開始我就,就由不得自己了。我也不明白我們走的路到底對不對,我想誰也不能回答,這要等歷史來證明。其實,阿爸,你年輕所做的,三四十年來反日的種種,在當時你能肯定對或錯嗎?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阿爸,你就多勸阿媽:人世的事,總有很多不圓滿的嘛。就讓我去闖吧,去闖那沒有人知道的路。
明鼎這孩子自他眼前消失,真的就這樣永遠消失嗎?他不相信,也不能相信。不過阿漢心頭現在是清澈明淨得很,他立刻振作起來,他要到橫坑或大湖支部看看,看明鼎的情報有多少真實性。
阿漢被與他鬥法二十年的特高鍾益紅逮捕,阿漢對鍾說,望你永遠官運亨通,還有那個李勝丁。鍾說,像我這樣絕對完成使命的警官全天下難找哪!阿漢說,不錯,我相信。我看不到,我的子孫看得到。鍾說,也許你的子孫也看不到。阿漢說,那全台灣四五百萬雙眼睛總看得到吧?鍾說,呵呵!那就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