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沂的部落格

阿城《樹王》是《棋王樹王孩子王》三篇中的一篇，背景是文革時期，寫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知青，參與農場燒山墾殖計畫的見聞。文中的我是旁觀者，知青李立和退役老兵蕭疙瘩才是主角，也是對照組。

李立到了這個邊區山溝地帶還帶了一個大書箱，裡頭都是毛主席講話之類的紅書，在這裡他最具政治覺悟，他說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要建設祖國，不再讓祖國一窮二白。別人在休息，他還在工作，眾人看他如此勤奮，都不好意思摸魚，摸得太過頭。

當決定要砍樹時，蕭疙瘩反對，說這是老天爺幹的活，不能把他搶走。李立說人定勝天，老天爺開過田嗎?煉過鐵嗎?人們改造了自然，也包括了老天爺。李立認為這樹王在這個地方是不科學的，應該砍掉，改種有用的樹，當地農民不敢砍，是須破除的舊觀念，樹王一倒舊觀念就破除，更重要的是，建設問題的新思想才會確立。

蕭疙瘩說這一棵樹王不像李立說的那麼一無是處，他是粗人，說不來有什麼用，但好不容易長那麼大，不能砍。世界的樹都砍光了，也要留下這棵樹，好有個證明，證明老天爺幹過的事。

當然蕭疙瘩擋不住由上而下的命令，砍了四天，大樹倒下，蕭疙瘩頹然地在旁邊守候了四天。之後意志消沉，原來的大力氣已完全不見，終於病倒往生。在病中他交代敘述者幫忙每月寄15元給四川的同袍，他之前一直按月寄，但死後妻女不識字所以須請人幫忙。原來在一次勦滅土匪後，他手下的四川兵私藏了一粒橘子，在集合時被長官發現，蕭疙瘩為貫徹軍紀，用腳一踢，四川兵腿斷了，蕭疙瘩很過意不去，看他生活困難，按月寄錢表達他的歉意。

作者阿城在這裡安排蕭疙瘩臨終前仍念念不忘的事，我想就是對一種妄念的追悔，對軍紀無條件的服從，只因一件小事就踢斷小兵的腿，有反省力的人當然會覺得太超過，當然天下間缺少反省力的比比皆是。

砍樹燒山種樹，現在看來是夠愚蠢了，但在當時像著魔一樣全中國都在幹這種不科學的事。背後的核心：推倒舊觀念建立新觀念；這是最大的妄念，這種獨斷獨行的作為不知造成多少不可逆的憾事。作者透過下鄉看到樹王被砍，一葉知秋，全中國有太多類似的事在上演。作者只是白描，沒有厲聲地批判，但在這一篇小說中讓人感到作者隱晦地批判了極權體制，小說大概也只能寫成這樣子，否則他的小說就見不到天日。

一個妄念可以毀掉一棵大樹，一個人，甚至一個國家，在台灣這種類似的事也沒有少過。